万物都随着夜生长

山间月.

【双关】人间惊鹊



关宏宇看见一只鸟。


黑脑壳,淡灰白的羽毛泛了点蓝边,是城市里常见的灰鹊。落在监狱的铁丝网边上,顿了顿,又在哨声里扑啦啦飞走。他仰着头看天空,那只灰鹊在监狱四方的蓝天里划了道弧线,很快不见了。关宏宇仰得脖子痛,那灰鹊像是在他心上落了一下,颤动还在,只是空落落。他低下头来,瞅着灰白掉皮的墙根儿,墙根儿每天都有人打扫,连片青苔都剩不下来。他往那灰白里看,依稀觉得自己又看到灰鹊的影子。



关宏宇拎着包出来的时候有大太阳,日头毒,照得他睁不开眼。关宏峰打着把黑伞站在那儿等他,风衣外套,没围围巾。津港这季节还不算太冷,西北风卷着叶儿兜过耳朵边。什么东西“啊——”了一嗓子,关宏宇抬头,瞅见门口儿的大树上站了只灰鹊,翘着尾巴来回走。他冲哥咧了咧嘴,又觉得这笑有点不合时宜。于是把包换到左手挎到肩上,伸手搓了搓自己被风吹僵的脸。


“我们去哪儿?”


哥没回宇,沉默地撑着伞,他的衣角被风刮的扬起一个边,来回打着裤腿。关宏宇明白哥的眼神,伸手招了辆出租,扭头看看站在马路牙子上的关宏峰,又看司机。“和光小区,多少钱?”


“一个人?不贵。”

“不是……我和我哥。”关宏宇说后半句的时候已经坐上副驾驶,扣安全带的间隙抬头瞄了眼倒车镜,他哥坐在后座上低着头,一褶一褶整他的黑伞。似乎察觉到关宏宇在看他,关宏峰极其缓慢地抬起来头,目光对上镜子里的关宏宇眼睛。关宏宇分神去打量他哥,安全带扣脱了手,打在车框上。司机扫了他一眼,又瞧了瞧后视镜。他嘟哝了一句什么宇没听,关宏宇在哥的目光里也低下头,认认真真扣上安全带。


303一切如旧。

除了迎着光扬起来的灰尘,时间好像在这里静止了一样。关宏宇将包撂上沙发,在屋里转一圈儿,什么都没变,东西摆的还是原样。柜子上的照片荡了土,关宏峰吃剩的剩饭还在桌子上,毛巾泛灰白,卫生间里有洗漱过后留下的凝固的水渍。他叹口气挽袖子,一边收拾房间,一边埋怨关宏峰。 “我回来了,你都不知道收拾房间欢迎我?”


哥不说话,脸上少见地带了点顽劣。似乎是在表达我就不收你能怎样。关宏宇的确奈何不了他哥,认命地去卫生间里洗抹布,从头开始打扫。卫生间的锈迹擦不掉,黄褐色就像血液干涸在衣服上,再用水反复冲洗之后留下来的痕迹。关宏宇也奈何不了这锈迹,擦到最后心里带了气,随手把铁丝球一甩。铁丝球打在柜门上,滚到关宏峰脚边。他顿了顿,伸手去捡。监狱里长久的劳动给他的后腰烙上刻痕,关宏宇蹲得缓慢,起身时候眼前又是灰白。


屋子里因为长久的居住,留下了很多清理不掉的东西。旧照片旧茶杯旧沙漏,柜子上摆的满满当当。餐桌上那个盘子,里面腐烂的食物都凝固了,像山一样不可撼动。关宏宇看了一圈,突然觉得他哥的痕迹将他长久缭绕其中。

关宏宇可能也没想到,自己有一天能被一盘烂掉的菜压垮。他不敢洗,不敢洗掉关宏峰在人世的最后一口餐饭,或许留下来,就还能等到它的主人,推开门,坐在桌前,叫他一声关宏宇一样。关宏宇曾经在监狱里仰望高高的院墙。幻想着关宏峰在外遇到的所有危险。可能偶尔会想到关宏峰会不会死。这个想法通常都是被他压下去。

想过,释然,又想。说是释然也不尽确,他只是找个借口,告诉自己不会,也只能对着泥土高墙反复祈祷,祈祷关宏峰一切平安。双胞胎兄弟的直觉其实很准,但理智和情感一同将那直觉压下。


关宏宇在梦里酣眠。

那只灰鹊从窗口飞进来了,飞到沙发上,飞到那张两人合枕的床上,叫醒关宏宇和哥亲密无间的美梦。


“你来接我回家?”

“我还能回哪里去?”


往前哥在哪儿家就在哪儿,往后我往何处去?

幼年失父,中年丧母,如今哥也不在了。

关宏宇的人生。可能真的如人间惊鹊,呼啦啦振翅飞走带着少年意气风发冲上云霄,如今意气尽,回头来路已失,余生无枝可依。



“他迷路在人间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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